第二十九章 碧海潮生
龙腾神色凄然,只是不住摇头,喃喃的道:“不错,这一十二掌我原本便并未练至化境,居然还自作聪明补了六掌,当真是画蛇添足,多此一举啊……”陆一枭冷笑一声:“这才明白,却已晚了。”举掌便要劈下,身畔的赵炀小声提醒道:“旗主,杀不得。”陆一枭奇道:“如何杀不得?”赵炀指着台下群情激昂的群丐说道:“若是就此将他杀了,只怕我们便很难走出这个广场了。”
陆一枭居高临下将整个广场扫视了一遍,沉吟片刻,冷然道:“龙腾一死,群‘虫’无首,又如何拦得住我们,赵兄弟多虑了。”又将瘫倒于地的龙腾打量了一番,如同想起了甚么一般,蓦地大笑起来:“龙腾啊龙腾,你既然姓龙,又何苦练甚么降龙掌,把自己姓氏给降了,当真是大大的不吉啊!”龙腾向地上淬了一口,恨声道: “要杀便杀,何必如此折辱于我!”
陆一枭正色道:“不错,士可杀不可辱,龙帮主走好!”正待一掌了结了龙腾性命,忽然听见远处树梢一阵响动,接着在广场上空又浮现出了几个灵动飘逸的音符,似乎是古琴与洞箫合奏而成,逐渐连成一气,曲调悲凉苍茫,摄人心魄。
陆一枭不禁笑道:“好一曲《胡笳十八拍》,不想乞丐中还有这等高雅之士,三位朋友还请现身罢!”琴箫合奏戛然而止,三名身着黑袍的少年纵身跃上高台。
只见这三人俱是十三四岁模样,一身日月教服色,多半是趁着打狗阵破,群丐大乱之时混将进来。从左至右,一人手握玉箫,两人各持瑶琴,年纪虽然不大, 此时却均以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陆一枭,一副严阵以待的神情。
一旁树梢之上,风清扬愕然道:“怎么又多出三个魔教的小鬼,也不知是敌是友,还好师姊方才拉住了我。”诸葛剑慧伸出玉指轻轻在他脸上戳了一下,笑道: “还好意思说?冒失鬼!险些被陆贼发现。”顿了一下,又指着那三名少年轻声道:“仔细看这三人眼神,似乎是来找陆贼麻烦的。”
果然,那手持玉箫的少年用略显稚嫩的声音问道:“阁下便是陆一枭陆总旗主?”陆一枭诧异的望着这三名少年,强忍住笑声答道:“正是本座。三位小友来此找寻本座,可有甚么要事?”
那少年沉声道:“那我再问一句,神教‘银蝎神魔’丁凌丁长老,可是陆旗主所杀?”陆一枭将三人又打量了一番,心下大致明白了几分,淡淡的道:“丁长老并非本座所杀,但若要说丁长老是因本座而死,却也没错,本座的确是间接害死了他。”
那少年冷冷的道:“既然如此,今日我们‘岁寒三友’便要与陆旗主有场了断,杀师之仇,不共戴天!”陆一枭不禁摇头叹道:“三位想必是丁蝎子的弟子了,年纪轻轻,便要把大好青春葬送在本座手下么?不若今日你等先留下姓名于此,回去再练上几年功夫,届时再来找本座寻仇不迟,本座随时恭候便是。”
那少年轻轻哼了一声:“姓名自然要留,但陆旗主的结论未免下得过早……在下竺禄,两位师弟名唤梅韬、曲洋,是为松竹梅岁寒三友。”陆一枭不禁奇道:“竹与梅倒是有了,松却从何而来?”曲洋冷然道:“在下原名曲嵩阳,因本教与嵩山派为敌,才将嵩字去了,师父又说我五行缺水,于是便将名字改换。”
陆一枭抚掌笑道:“松竹梅岁寒三友,松、竹经冬不凋,梅花耐寒开放,三者都是这浊世中的清高之物,配上三位这高雅的琴箫合奏,果是大妙。”竺禄冷笑道: “陆旗主难道不知,琴声也可以杀人的么?”陆一枭思索片刻,答道:“本座算来算去,古往今来以琴声杀人的不过那么几位:数百年前的桃花岛主黄药师,《碧海潮生曲》名动四方,确实是杀人于无形,本座自愧不如;又有一位昆仑祖师何足道,自号‘昆仑三圣’的,既是琴圣,又是剑圣,一曲《百鸟朝凤》弹得固然极妙,却似乎杀不得人;再就是衡山派的钟伯牙掌门,一手绝技‘一十五弦五神剑’也确有独到之处,但境界比起黄何二位来却要差上许多了。”竺禄待陆一枭说完,只冷冷的问了句:“你又怎知我不会《碧海潮生曲》?”身形甫动,玉箫转瞬已点向陆一枭前胸大穴。
陆一枭看得真切,这一招正是“玉箫剑法”中的一招“箫史乘龙”,心下不免吃了一惊:“丁蝎子的武功我大多明了,这小子怎地又会桃花岛的功夫,这倒大意不得。”取出五行扇来,两件奇门兵刃登时斗在一处。
竺禄占得先机,一路玉箫剑法连绵不绝使将出来,“山外清音”、“金声玉振”、“凤曲长鸣”、“响隔楼台”、“棹歌中流”,一连十余剑将陆一枭逼得连连倒退,但自第二十一招起,又是一招“箫史乘龙”点出。陆一枭略松一口气:“这小子所学毕竟有限,用了失传已久的剑法才占了一时的上风,接下来果然又是重复之前的剑法,翻来覆去也只这几种变化,久战之下,岂有不败之理?”
二人又拆了十余招,陆一枭一身小无相神功,功力何等深厚,早已看穿了这路半吊子“玉箫剑法”的所有变化,冷笑一声,便由守转攻,一时五色扇影铺天盖地而来,竺禄败象已显。
竺禄勉强又挡下数招,对一直在一旁观战的两位师弟喝道:“陆贼厉害,用碧海潮生!”梅韬与曲洋答应一声,双双盘坐于地,运起真力拂动琴弦,曲调正是《碧海潮生曲》的第一阙“浩渺碧海”。
《碧海潮生曲》乃是昔日东邪黄药师所创,共分为九个段落:浩渺碧海、暗湍绝流、汹涌洪涛、白浪连峰、风啸云飞、群魔弄潮、冰山融水、热海如沸、水若镜平。此曲实为以音律较艺,互拼内功时所用,模拟大海浩淼,万里无波,远处潮水缓缓推近,渐近渐快,其后洪涛汹涌,白浪连山,而潮水中鱼跃鲸浮,海面上风啸鸥飞,再加上飘至,忽而海如沸,极尽变幻之能事,而潮退后水平如镜,海底却又是暗流湍急,于无声处隐伏凶险。内功定力稍弱者,听得此曲,不免心旌摇动,为其所牵。轻者受伤,重则丧命。
陆一枭甫听之下,着实吃了一惊,但略一思忖,复又大笑不止:“你们三个小鬼,内力修为加起来也不及本座的一半,对别人用这招也还罢了,居然在本座面前使用这等高深的牵动真气的古曲,不怕内力反噬自身么?”梅韬、曲洋却浑然不为所动,只管专心弹奏琴曲,口中同时作歌相合:“尘寰外,碧海中,桃花之间桃花岛。秋风起,海波兴,几度潮来听玉箫。箫声起处落英飞,遽引心情向碧霄。桃花纷飞诉往事,风中烟柳叶飘摇。相逢本是瑶池间,盈盈花开芙蓉仙。 芙蓉仙子织涟漪,油壁香车待鲜妍。蓬莱三山固所道,亦羡人间好情缘。从此千里不独行,侠义江湖同仗剑。未必女流让须眉,兰心蕙质更比肩。博闻强记天下事,九阴真经只等闲。九阴又何贵? 九阴竟使君命违。”
陆一枭冷冷的道:“曲是绝妙好曲,词固也是好词,但你等修为尚浅,不必枉费心机了。”竺禄喝声:“是否枉费心机,试过便知!”玉箫再度点出,却换了一路剑法,但见青光激荡,剑花点点,便似落英缤纷,四散而下。
陆一枭不禁心中一凛:“落英神剑?桃花岛武功素来极少传于后人,若非师尊允许,连子孙都不能自行传授,是以近百年来,桃花岛传人近乎绝迹。今日这三个小鬼一下子使出了三样桃花岛一等一的功夫,虽然不够精纯,但也着实蹊跷。”微一分神,《碧海潮生曲》的攻势却已展开。
“明日峰前再论剑,相伴华山知者谁?由来文字与武功,未如心意双高飞。 十年不得慕红颜,敢笑唐皇与杨妃。梦时抚琴商转徵,丁香愁肠枉自悲。梧桐故事漫嗟呀,细把云烟裁作纱。一处杜鹃悄无语,一处萧萧半白发。七月七日梦天桥,闻道君思寄桃花?若无鸿雁奉鱼书,还叫无常带句话。我于浊世间,君在黄泉下,相忆相依两无期,相思何事纪年华!”这一阙“风啸云飞”蕴含着黄药师对夫人冯氏的无限思念与追忆,情思寄于招式之间,威力之大,可想而知。
陆一枭听至此处,心神才微微有些激荡,感同身受,如梦似幻,似是与昔年的黄药师有了一丝共鸣,心中竟不自觉的悲凉起来。而此时的梅韬与曲洋,由于内力不济,强行奏曲,嘴角已渐渐溢出了鲜血。
竺禄见陆一枭招式渐乱,心知《碧海潮生曲》已然生效,略带怔忡的望了下两名强自支撑的师弟,手下加力,落英剑法夹杂着玉箫剑法,玉箫招招不离陆一枭身周要穴,想要趁他神思不属之时将其击倒。